第三章
雷霆军听见旁边几个小弟嬉皮笑脸道：
“唉，咱们这群单身汉，也就过过眼瘾罢了！人家可是纪厂长的千金，要处对象，也得是和杨副厂长儿子那种级别的处！”
“行了，够你今晚做梦就行了，还妄想那么多。”
“也是，今晚兴许能在梦里搂搂那小腰，亲……”
雷霆军转过头来，眼神冷冷看着几个嘴里没一句中听话的小弟：“把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！”
“咋的啦老大？”那瘦个子凑过来，笑着问，“不让咱们议论东方明珠，你该不会是真的对人家有啥想法吧？”
雷霆军从裤袋里掏出烟盒，抖出一根烟，低头点上，半晌才幽幽道了句：“怎么，不行啊。”
几个小弟面面相觑，都不说话了。
也不是说不行吧。
若是单论外形条件，他们老大长得肩宽腿长气势十足，一看就很威武，而且力大无比，干活打架的时候，三五个人都不是他对手。
只是嘛……
再论这其他条件，他们老大就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了。
从小吃百家饭长大，无父无母，孤儿一个。
小时候寄养在叔叔婶婶家，后来叔婶不愿供他上学，就把他送回了乡下奶奶那儿，但他奶奶体弱多病，又是个没有文化的老年人，自己都顾不过来，哪里能管得了正叛逆的雷霆军。
所以雷霆军十五岁时，初三还没念完就辍了学。
那时候工厂里招工条件最低十六岁，他辍学后在外面闯荡了两年，后来他奶得病死了，他回去把奶奶丧事办了，才慢慢收心进工厂找了份工作。
这样的条件，那纪厂长怎么可能看得上他，把自己的宝贝千金许给他呢？
只有雷霆军的兄弟周鹏知道，上回雷霆军去县里跑车时，路过商场，突然花大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个女孩子用的水晶发夹。
只是他把东西买回来，从来没见他送出去过。
也不知道是给谁买的。
平时去迪厅，那些出来玩的女的，见他们老大长得高大帅气，都想跟他跳舞，可雷霆军一个都不愿碰。
但唯独，每次这位‘东方明珠’出现在厂门口的时候，老大虽然也跟大家一样坐在台阶上抽烟闲聊，但这时候他的神情就会变得格外沉默专注，目光在人家身上挪不开。
并且只要一听到旁人秽言秽语说‘东方明珠’，他就会沉着脸发脾气。
瘦个子拍拍老大的肩膀：“老大，咱们看几眼，过过眼瘾也就得了！人家那条件，看不上咱们这种普通人的。”
雷霆军一口气抽尽了半支烟，将嘴里的白烟一口吐到瘦个子脸上，眯了眯眼：“滚。老子的事几时轮到你来多话了。”
纪挽眉进了厂里，去了厂长办公室，假装找她爸。
秘书小张过来告诉她，纪厂长现在不在，中午和杨副厂长一块出去了。
纪挽眉当然知道，她爸现在就在家休息呢。
她只是故意进来打一圈，然后才好掉头回去。
刚才在厂门口，在那群厂弟子嘻嘻哈哈的起哄下，纪挽眉没好意思直接过去找雷霆军说话，此刻她静下来想了会儿，觉得自己其实不应该走。
他连牢都愿意为了她去坐，她只是顶着那群厂弟子的起哄去跟他说几句而已，又有什么？
毕竟，他的生活环境和交友圈子一直就是那样的，她今天回避了，下次去找他，他身边可能还是那样围着一群小弟。
给自己做完思想工作后，纪挽眉提一口气，便从她爸的厂长办公室里走了出去。
只是没想到，就这么十来分钟的功夫，聚集在厂门口外的那群人就散去了。
雷霆军也已经不在那儿了。
纪挽眉顿时懊恼，她本就为了过来找他的，结果现在人没见上，话也没说，下一次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遇上他。
再隔一个月，她就要去市里念书了。
等她念完回来，不知何年何月。
这么一想，纪挽眉就分外懊恼自己刚才的犹豫。
她四处张望了会儿，没见到人，只得打道回府，往职工大院的方向回去。
刚走到右转角，纪挽眉又见到了人。
雷霆军和两名高瘦青年正站在路边一棵树下说话，也不知说了什么，他将烟头扔在地上，抬脚随意碾了一下，眼神瞬间变得狠戾起来。
纪挽眉突然想起来，上辈子，好像也是在她上大学前的那个暑假，她爸厂里发生了一起聚众斗殴事件。
说是厂领导子弟和车间员工两边冲了起来，是什么起因她不清楚，但她听她爸念过两句，其中一方的领头人，就是雷霆军。
——最让人头疼的厂刺头。
现在看见雷霆军这副凶狠要去干架的模样，纪挽眉甚至来不及思考，快走几步，在身后张口喊出了他的名字：“雷霆军！”
雷霆军听到纪挽眉的声音，一愣，霍然转过身来，盯着她。
他微愣过后转瞬又恢复了那懒痞的模样，锋利的眉峰一挑，视线上下打量纪挽眉，笑起来：“怎么，大小姐叫我啊？”
纪挽眉点头，认真道：“嗯，我想找你说几句话。”
此言一出，雷霆军身边的两个兄弟都傻眼了。
东方明珠啥时候和他们老大这么熟了？！
这可真是个劲爆的大新闻！
雷霆军幽黑的眸子看她片刻，低头捏了下后脖子，转身对两个兄弟下巴一点：“你们先去吧。”
那二人视线在雷霆军和纪挽眉身上来回看了几眼，挤眉弄眼地走了。
等到树荫下只有他们两个了，雷霆军又瞥一眼俏生生站在他对面的纪挽眉，视线没有再直喇喇往她脸上看。
他个子很高，目测起码得有一米八五，白色短袖露出的半截臂膀肌肉紧实，身材娇小的纪挽眉只到他下巴位置，且他浑身上下都有股说不出的桀骜气势和攻击性。
虽然他看起来神情姿态漫不经心，但让人觉得那不过是雄豹的伪装和小憩，一旦猎物进入他的领地，会立马变得蓄势待发起来。
此刻他高大身型随意靠在树干，左腿支起踩着树干，伸手从牛仔裤兜里掏出烟盒，取出一支准备点上。
纪挽眉见他要点烟，下意识颦了下眉。
雷霆军见状，掏打火机的动作顿了顿，将烟卷夹在两指间，抬头：“大小姐找我什么事啊。”
纪挽眉双手交叠在身前，清了清嗓子：“雷霆军，你今年多大了？”
雷霆军不着痕迹挑眉，舌尖抵了抵牙根，醇磁的嗓音道：“二十四，怎么？”
他双手插兜，从树干上支起身，长腿一迈，朝着纪挽眉走近一步，漫不经心地垂头看她，野性气息十足：“难不成大小姐要找我处对象？”
两人之间二十公分的身高差，顿时让纪挽眉有一种压迫性。
但她一点也不怕他。
她知道，这个男人只是表面看起来野性难驯，但他其实本性重情重义，他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，都是因为他少年时的不好经历造成的。
她鼓起勇气抬头，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灵双眸直视他。
雷霆军见到纪挽眉那张娇嫩如玉的面庞就近在眼前，猝不及防呼吸一滞，遽然别过了视线。
他小麦色的肌肤上，耳根出现可疑地微红，却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，烦躁地将指尖烟卷掐断塞回裤兜：“有事说事！”
“雷霆军，我那儿有几本高考复习资料，你要不要看？”
雷霆军皱眉转过头来，似笑非笑看纪挽眉一眼：“大小姐莫名其妙叫住我，就为了跟我说这事？”
他扯了扯唇角：“听说纪大小姐拿到市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，以后就是受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了，没事跟我们这些地痞混混走在一起干什么？”
说完，他眸色幽幽看她一眼，转身便走。
雷霆军说不出来自己这一刻是什么心情，只觉得烦躁异常。
他插着裤兜里的左手，还紧紧攥着那只一直揣在里面的发夹，刚才那么好的机会，却还是没有将东西送出去。
他自嘲一笑，这辈子怕是都没有机会送出去了。
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厂长千金，他不过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。
两个世界的人。
纪挽眉看着雷霆军逐渐走远的身影，那一刻她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，总之就是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前，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：“雷霆军！如果你能考上大学，我就和你处对象！”
雷霆军步子猛地一顿，整个人僵在原地。
半晌，他点了支烟，眸光凶狠转过身来：“你说什么，再说一遍。”
纪挽眉也站在原地没有动，只抿了抿唇，轻声细语将刚刚那句话重复了一遍：“如果你能考上大学，我就和你处对象。”
雷霆军的眉峰拧了起来，他一口气吸完了半支烟，才低头将烟头丢到脚下踩灭，大步朝着纪挽眉走过来，凶巴巴地道：“你不是在耍老子吧？”
纪挽眉摇头，她耍他干什么。
她想的是，雷霆军今年二十四，如果报个夜校班好好用功，花上两年时间说不定能考上个大专，这样一来可以阻止上辈子发生的那些悲剧，二来还可以改变自己和他的命运，三来……
纪挽眉悄悄掀动眼睫，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。
他其实与她年纪也差不了几岁，长得也高大英俊，总之是比杨志平那个人渣人品要好的，如果在她毕业前接触下来，真心实意觉得他靠得住，那么这辈子与他结婚，也不是不可以。
就当、就当报答他上辈子对自己的舍命相救之恩了。
这一次，纪挽眉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。
雷霆军见她摇头，心脏猛地快速跳了起来，他伸手捏了捏裤子口袋里的那枚发卡，视线在她的两条黑亮辫子上转了一圈。
“你可说话算话，等老子考上了，你别不认账！”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虚张声势。
“我当然说话算话了，可前提是，你得考上大学。”纪挽眉认真地道。
雷霆军突然咧嘴一笑，笑得灿烂无比，一口洁白的牙齿衬得他那张英朗的脸多了几分意气光彩，他伸手把裤袋里那枚发卡掏出来，放到她手里：“行，你等着，老子这就去考！”
纪挽眉低头一看，手心里多了一枚蝴蝶结形状的水晶发卡。
等她再抬起头，发现雷霆军已经倒退着走远，朝她挥着双手，脸上的表情神采飞扬，年轻男人的英姿雄发溢于言表，还扬声对她喊：“纪挽眉，你等着！”
纪挽眉想到刚刚他先离开那两个小兄弟，连忙道：“雷霆军，不许去打架。”
雷霆军的身影已经穿过了马路，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。
纪挽眉捏着他送给她的那枚发卡，过了片刻，才轻轻莞尔一笑。
好，雷霆军，我等你。
